作者
杜鹃
来源
十点人物志
ID
sdrenwu
再次看到孙杨，是在直播间里。
这位曾名震中外的世界冠军，坐在一张不高的椅子上，因为屏幕的局限性，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和一张表情严肃的脸。
他戴着一个黑色墨镜，手中举着一个白色卡纸，用醒目的黑字写着：“人数到3W人，摘墨镜。”
2W5、2W6......直播间的人数蹭蹭上涨，而孙杨不紧不慢地摘掉墨镜后，又从容地拿出另一张白色卡纸，依旧写到：“人数到5W，才说话。”
开播后的短短十几分钟之内，他先后拿出4张类似的卡纸，上面写着期望达到的人数，以及他承诺要做的一系列举动。
如果是普通带货博主，这样的行为或许新奇，甚至可以赚一波流量，被打上优秀营销案例的标签。
但当作出这样动作的人曾拥有世界冠军头衔，以努力奋斗作为自己口头禅时，一切却显得迷惑且荒诞。
很快，网络上的声音分成两个阵营。
一部分人坚称卖货是个人选择，还在禁赛期的孙杨也需要收入来源，纷纷表示支持。
一部分人指责他消耗自己的人气和声誉，禁赛期应该反省自己的作为，而不是在直播间里带货，榨干自己的价值。
不过，究竟是何原因，让国民度超高的运动天才，跑去直播间里卖货，接受来自所有人的审视，这恐怕还要聊到孙杨运动生涯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抗检禁赛之后
年1月27日，一颗威力不小的手榴弹，掷在中国体育届。
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称，中国游泳奥运冠军孙杨因为与兴奋剂检查人员发生冲突，过程中，孙杨的安保人员用锤子杂碎了已经密封的样本瓶，而孙杨可能面临终身禁赛。
这是媒体首次披露孙杨暴力抗检事件。
当日晚，中国游泳协会称外媒的报道不符合事实，将要求孙杨积极配合调查，以求客观反应当时的真实情况。
孙杨随即在微博中写下：“我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坚信事实必定战胜谎言！”字字真诚，句句迫切。
将整个事件由繁化简，不难看出其实双方都有问题。
那日，国际泳联授权兴奋剂检查公司到孙杨的住处进行赛外药检，孙杨虽配合提供尿样和血样，但全程对兴奋剂检查公司工作人员的资质提出质疑。
见对方无法出示完备的证件和授权文件，孙杨一行人并未让对方带走他的血样，而是当着对方的面，将样本瓶砸碎了。
那时的孙杨可能没预料到，一次冲动，几乎断送了他的整个运动员生涯。
最后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认定，因为样本无效，孙杨并没有兴奋剂违规行为。
但暴力抗检的事实清楚，孙杨被判禁赛8年。
尽管提出了上诉，判决也并没有给孙杨太多转圜的余地。
年6月22日，两次听证会后，孙杨最终被判禁赛4年3个月，自年2月开始算起。
禁赛的背后，意味着孙杨无法参加任何组织举办的任何带有竞赛性质的比赛、也不能在任何人的资助下在国家认证的体育馆里进行训练。
对于任何一个运动员来说，以上两点都在间接的宣布着运动生涯的提前完结。
孙杨既无法参加东京奥运会，也无缘年的杭州亚运会，属于他的时代瞬间从峰值跌落谷底，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看不见尽头的至暗时刻。
事件尘埃落定，却不是所有人想要的答案。
孙杨无疑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前后5年的撕扯，禁赛4年多的决定，都将他推上了绝对弱势的位置。
整起事件中，众人的态度都一致地支持孙杨，愿意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一个优秀的中国运动员在种族歧视盛行的大环境中，还不能对给他做检查的人进行资格质疑吗？显然是可以的。
但渐渐，他的一个行为，让舆论开始逆转。
2月28日，孙杨出于对判决的不解，在微博用手写信的形式阐述事件的经过。
信中写道他是如何在三位没有出示相关资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配合着完成采样的。
而在这封长信中，三位工作人员的名字、证件号与身份证号，并未打码。
图片经过人物志后期处理
随后更是放上一段未打码的高清视频，其中一位男性工作人员下意识的问道：“会保证我们的隐私吧？”
事实证明，孙杨没有。
三位普通工作人员的信息就这样赤裸地被他展现在大众眼前。
闻讯而来的键盘大军，像是在这场爱国表演中抓住了唯一上台的机会，在无法为孙杨鸣不平的无奈中瞄到了一片发泄之地。
三人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被翻了个底朝天，连亲人好友都不放过。
接踵而来的是无休止的谩骂和诅咒，其中一个护士林某因为长期的网暴，得了抑郁症，不得不辞职在家休息。
纵使让其他人受到网暴不是孙杨的本意，但这把刺向普通人的舆论刺刀的确是出自他之手。
当时，那位姓林的护士在检测过程中还表白孙杨，说：“我是你的粉丝。”
不知道被偶像亲手推入一个满是谩骂的深渊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而孙杨这样饱受争议的行为，其实不是第一次了。
夸赞与争议参半的运动生涯
前国家游泳队总教练陈运鹏，曾这样评价过孙杨：“这样的身材在中国运动员中，50年也遇不到一个。”
接着又说了一句：“这样的性格在中国运动员中，50年也遇不到一个。”
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放在孙杨身上，似乎很合适。
首先，我们无法否认他的成就。
在中国游泳运动上，他着实称得上是一个划时代者，一个领军人物，拥有着每每想起都会让人沸腾的辉煌成绩。
他是世界泳坛唯一一个打破记录的男子米、米、米自由泳大满贯得主。
也是史上唯一一位男子米自由泳世锦赛四连冠，唯一一位男子米自由泳世锦赛三连冠......
傲人的成绩背后，人们无法忽视孙杨玩命似的付出，他因为常年泡在泳池里，双手10个手指的指纹已经全部消失。
成绩固然耀眼，但孙杨的性格，似乎存在很多问题。
其中人们提到他最多的，便是那肉眼可见的“不成熟”。
年在杭州，孙杨驾车与一辆公交车发生刮蹭事故，虽无事故责任却因无证驾驶被交警带走调查，罚款0元，拘留7天。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不是他第一次无证驾驶。
那年他22岁，是中国第一个被拘留的奥运冠军。
年5月，在全国游泳冠军赛期间，孙杨的药检呈阳性，中国游泳协会判他禁赛三个月的处罚。
年国际泳联世锦赛期间，孙杨与一位巴西女选手赛前热身时发生冲突，双方开启骂战，随后在有把握的金牌项目米自由泳中退赛。
年，在光州世锦赛男子米自由泳决赛的颁奖典礼上，孙杨对着不愿与他同台的英国选手斯科特大喊：“youloserIwin.”
暂且不论英文语法上的错误，在公开场合叫板他国选手，是否符合体育精神的宗旨呢？
一个天才的闪耀，有时会让我们忽略他身上惹人不快的毛病，而当问题被翻出来，人们便会执意给这些问题找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理由。
到了孙杨这里，这个理由是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照。
孙杨与母亲的关系，是亲密且复杂的。
他在母亲的呵护下成长，眼界却也局限于母亲将事物展现给他的样貌。
在母亲这里，孙杨似乎没有太多的主动权。
孙杨在6岁展露游泳天赋，母亲杨明便开始全程跟陪，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一直到小学6年级，母亲还在帮他系鞋带。
后来，随着孙杨所获的荣誉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母亲对他的管控却一如既往。
她是孙杨的营养师、教练、经纪人，偶尔还要本色出演棒打鸳鸯的“为你好”型母亲。
母亲曾对孙杨说“你就只管好好游泳，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而她也确确实实在践行着这句话。
孙杨是幸运的，在母亲严丝合缝的关怀下，他成为了泳坛轻易无法撼动其地位的王。
但同时，他也是不幸的。
母亲强大的关怀像一个玻璃罩子，孙杨身处罩子之中看得清外面的局势，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那些许多对规则的触犯，也正是源于他对结果的无知。
暴力抗检的听证会上，孙杨母亲面对仲裁官提出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一番自问自答，就是不明确地指出孙杨在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一直在扮演弱者的角色，企图将孙杨暴力抗检的行为蒙混过去。
但这一行为，非但没有起到保护作用，更是惹怒了在场的审判人员。
当禁赛的审判尘埃落定，隶属中宣部的《新京报》正式点名孙母，用一段长达3分半的视频，严肃批评了她在听证会上的糟糕表现。
可以说，孙杨无视规则的冲动行为，与母亲以“保护”为名的干涉，共同催化着这位泳坛天才的陨落。
如今人们提起孙杨，不免会替他惋惜。
无畏数十年的艰苦训练、拥有前无古人的亮眼成绩，孙杨也曾是，或者某种意义上依旧是国人心中正能量的代表，值得追捧的运动偶像。
正是因为被高高举起，摔落在地时的疼痛才会被无限延长。
孙杨不断夹杂着夸赞和争议的运动生涯被迫暂停，是他能承担的，最为惨痛的后果。
他能回到从前吗？
争议之外，孙杨身上不乏持续追求卓越的精神，每一次，他都在用更快的速度宣誓自己对泳道的主权。
众人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从不掩饰自己对赢的渴望，眉宇间满是少年执拗的意气。
年里约奥运会，男子米自由泳决赛中，孙杨以0.13秒微弱的劣势惜败澳大利亚选手霍顿，那时铺天盖地的新闻写着他“痛失金牌”。
孙杨哭了，从赛场上下来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伏在一位中国记者的肩上哭到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记者的衣服。
“一点点，真的就差微微的一小截。”他用手比着一小点，语气里是夹杂着愤怒的不甘。
于是，在年布达佩斯世界游泳锦标赛上，孙杨似是憋着一股气，一举拿下了米自由泳、米自由泳的金牌，在领奖台上笑得格外灿烂。
时至今日，人们依旧愿意反复翻看孙杨的每一场比赛，看着他对速度近乎极致的追求。
在B站，年伦敦奥运会米自由泳决赛的视频有54.5万的播放量，打开弹幕，所有人都在写着同一句话“追赶黄线”。
这条黄线指的是比赛直播时显示在泳池上方的该项目世界纪录的速度。
在视频中，20岁的孙杨追着19岁的孙杨，将那道黄线再次往前推了一点，至今无人突破。
就是这样一个不停刷新自己极限的人，再次频繁的出现不是在赛场上，而是在明星网红扎堆的带货直播间，难免让人感到一阵心酸。
或许是禁赛期间留给一个运动员的发展空间并不多，或许是直播带货的红利确实非常可观，总之，“宇宙尽头是直播带货”，轮到孙杨也不能免俗。
直播中，孙杨像是久经历练的带货老手，介绍起商品时金句频出，“让你的脸颊像包子一样Q弹紧致”“气色像玫瑰花一样”等比喻都信手拈来。
无论是语速，流程的把控，还是产品介绍，他的节奏都踩得很稳。
甚至有人调侃他，像“披着杨皮的李佳琦”。
他卖货的数据也很不错，在某直播平台，甚至一跃成为美妆领域的前几名。
运动员带货，孙杨不是头一例。
前速滑奥运冠军王濛早就先一步开起了公司，专门招那些退役的运动员进行直播带货，希望能为他们今后的人生找到新的出路。
只是孙杨这次带货的方式，让消费者感受不佳。
直播中愿意下单的条件，是主播能详尽的介绍产品信息，与产品的折扣力度。
而他用“沉浸式直播”的噱头，拿出一个个写着“人数到10W才说话”的白板，着实让人感到迷惑。
而一代运动奇才，成为买卖赚吆喝的带货主播，也难免让喜欢他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年东京奥运会闭幕期间，久未露面的孙杨与刘建宏进行了直播连麦，当谈到未来的退役计划时，他泪流满面。
对于2年后的巴黎奥运会能否复出，孙杨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毕竟他解禁的日子距奥运会仅剩下短短3个月。
等到那时，孙杨已经33岁，身体的黄金时期早已过去，而彼时的赛场上又是什么风景，没人能说得清楚。
还记得早年间，孙杨在参加人生第一次大型游泳比赛时拿了冠军，浙江省的教练都抢着要他。
母亲那时候激他：“咱们现在拿了冠军了，就不练了。”
孙杨回复她：“不，妈妈，我还想练，我想到省队去。”
母亲说：“既然你要去省队训练，这个以后就当作你的事业一样的，对不对？那你就是这个目标，你一定要坚持到底了，对不对？”
孙杨看向母亲，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不知道现在在直播间里卖货卖的风生水起的生活，与孙杨理想之中的职业道路，相差究竟有多远呢？